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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4 三思科技(下)

  • 主題:醫學倫理
  • 期數:317(2015年7月)
  • 作者:Michael j. Sleasman
提議科技責任主義
 
目前基督教和新興科技之間還有一些尚未解決的主要議題。要建立完整的基督教科技哲學,就要概括以下方面:
 
一、科技人類學(anthrophology):要完備地定義何以為人,就要平衡考慮人類的身體與心靈兩種層面。上個世代努力主張人有別於動物的超然靈性,強調上帝形象的重要,如今在科技導向的時代,基督教要面對虛擬世界令人不安的影響,以及身體功能被虛擬科技取代的非人化後果。很多科技都承諾要增進生活品質,有些卻可能冒著改變何以為人的危險。如今是我們認真檢視並留心人性的關鍵時刻。我們站在前線的人,必須更戒慎注意這些新興科技,以及革新議題所帶來的影響。而且,基督徒不只是讀聖經的人,也是信心的「群體」。許多新科技都提供經營人際關係的機會,卻抵銷了實際生活的互動。無論生物的定義是什麼,人類明顯不是工具,我們必須拒絕使人淪為工具的科技概念,且必須更謹慎地區分現實與模擬、合成且人工的虛擬。若模糊了分界,我們會陷入極大的風險。
 
二、科技本體論(ontology):科技人員終究要面對科技的本質。一方面,科技主義建立在科技本質是善的假設之上,另一方面,徹底排斥的人(或盧德派)視科技的本質是惡。這兩者過分簡化了爭論的議題,卻也顯示他們關心新興科技本質的價值觀(value)和價值承載(value-ladenness)。鎚頭在製造時置入了價值嗎?腳踏車?核能?網路結構?這些價值純粹是使用者帶來的嗎?
 
學生在我所教授的電腦倫理課堂上要回答這些困難的問題。很多大學生以及越來越多研究生幾乎不能想像沒有手機、臉書和簡訊的世界,更不用說沒有網路或個人電腦。研究和書寫的方式全都改變了,溝通與社會發展、經濟模式等等,都因著電腦時代的來臨而改變。我們在生命倫理學也遇到了關鍵時刻:人工試管受精、人類基因組排列。最近有兩個關於生命倫理危機的新聞:英國人類授孕與胚胎學管理局(HFEA)允許培養人與動物的混合胚胎(animal-human hybrid)或核質雜種(cybrid),以及克萊格‧凡特(Craig Venter)發表的人造生命。
 
回到電腦科技上,哈金斯(James K. Huggins)表示,能力、速度、資訊取得和邏輯推演都是置入電腦科技的假定或價值觀。這科技同時助長匿名性和終極的監視能力,在應用上同時促進了民主化和審查制度。從科技哲學的反思角度我們能斷言,科技不全是平等的,也不全是價值中立的。這不是說它們本質上是善或惡,但它們所體現的價值絕對並非中立。
 
我怕的是,對於觸發當今倫理議題的那些革新科技,生命倫理學界忽略了其非科技的層面。我們的學術分科越來越細,以至於在討論新興生命倫理議題的時候,失去了重要的資源。我們必須質疑工具和科技所承載的價值觀。哈金斯已經提出,電腦科技的假定所招致的問題,總歸就是世界觀的問題。如果這推論正確,我相信它是,我們實在須要討論可能強加於特定科技的價值觀,因此也實在需要先知的聲音,來指引我們回到神學架構去定義科技的用途與認知,而不是相反。
 
我們很難正確評估科技承載的價值觀,以及它們在科技成為產品之前就蘊含的意義,這對我們非常不利。一旦有技術出了科技的潘朵拉盒子,因著文化上對科技進步的偏愛,實在很難收之回籠。套用倫理學家黛博拉‧強森(Deborah Johnson)話:「電腦倫理只須隨著電腦科技發展嗎?電腦倫理學家只須回應科技發展嗎?如果順序顛倒,讓科技隨著倫理發展,這樣不會更好嗎?」(電腦倫理,第七版)我相信我們必須堅守責任,對新興生物科技提出一樣的問題。構成目前生命倫理與新興生技議題的技術,究竟呈現什麼樣價值觀?是控制、便利、人的商品化、效率?
 
三、科技未來:基督徒在釐清末世觀的時候必須考量科技的進步。不稀奇,現代人的盼望和所謂「世界進步的世俗末世觀」攜手相連。註一 其一實例就是科技進步的前景加上現代科學對進化論的鍾愛,帶來了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和後人類主義(posthumanist)思想的黎明。註二 這些思想運動的先輩就是優生學企圖用選擇性生殖與基因,以生物學謀求基因超人類來繼承地球。一旦加上科技主義──相信科技進步本質上是善的──超人類主義和後人類主義思想把賽博格(cybernetic organisms/cyborgs,譯註:部分或全部生理機能由電子裝置代替的人)和認知上載(cognitive uploading)當作革命性進步,可將人類從肉體的限制中釋放出來。我們不用驚訝於這些已被歸類為科技諾斯底主義(technognosticism)的運動。文化再怎麼改變,有些事情總是千篇一律。科技主義有許多偽裝,特別是在科技哲學上,然而本質上它就是從無害的工具使用變成科技崇拜,使我們欣然把救贖的盼望寄託在科技和進步之上。
 
以祿(Jacques Ellul)有點像是科技的先知,他警告,崇拜科技往往不會使人類更進步,反而會喪失人性。他定義科技為「在人類活動的每個領域中,總合一切方法,理性地(在特定的發展階段)追求絕對效率。」在他的著作《科技社會》中,以祿提出科技現象學,以及科技在社會的角色從一小部分變成概括一切的範式。他表示,科技原本被當作工具或機械,只是眾多知識的一種,但在十五到十九世紀的工業、政治、科學、科技革命之後,現代思想視生活的每個層面都是技術性的,都能被測量,能更有效率,能被商品化。以祿認為,機器勝過了我們,因為我們已經變成機器。
 
我們當注意以祿對當今文化的警告,若假定無限的科技發展其本質是善的,這預設必須從根本上被分析檢視。基督徒的未來觀可能簡化了世界的風險,然而視人類智慧為救世靈藥的期盼終究會落空。休斯頓(Graham Houston)也提出,為了適當地確立科技的使用範圍,基督徒應該建立更加完備的末世神學,也是為了使人看見不同的、更基於神學的論述,讓基督徒有力地宣告人類在這個世界以及末後世界的地位、尊嚴、價值和未來。
 
關於科技主義、科技諾斯底主義、科技烏托邦主義、科技薩滿主義(technoshaminism)、科技救世主義的議題,其假定都必須經過評估,因為它們也闡釋一種末世論述。所以,我們必須剝除科技主義的迷思,我們不該像普羅米修斯一般攫取科技,而是以責任主義的方法,謙卑評估我們對可能性與危險的認知有限,然後有原則地向前邁進。如此會發現,科技主義的承諾到頭來是空洞的希望,這希望如馬賽爾(Gabriel Marcel)所說,是倚靠自己,出自驕傲而非謙卑。註三如今我們只是以賽亞時代偶像崇拜者的現代版本,我們自創的希望應該害怕以賽亞書四十四章的警告。在廣泛傾向世俗末世論的社會,科技主義只是我們必須揭穿的現象之一。
 
這些領域只是新科技所需討論的起頭。新科技的湧現標記出一個是展望也是危機的景況,需要明辦的神學思考以及對科技自身的全面了解,不只是了解技術細節(即使這很重要),也要了解科技的哲學本體論或形而上學(反思這些科技的實際或本質),好使我們基督徒能夠提出可實行的科技責任主義。故此我提倡上述的科技責任主義以及現實主義(realism),或稱之科技現實主義,也就是米切姆所說,對科技保留「浪漫的擔憂」。
 
我所認為的科技責任主義是富含德行的典範。傳統上的德就是全盤致力於人類興盛(human flourishing),並盡力在生活各個層面都有極好的習養。就亞理斯多德的德性觀,人不能只在品格上完全,卻忽略或違背知識的德(intellectual virtue),你必須兩者兼顧。行為的德(moral virtue)或性格的卓越必須和知識的德並肩齊驅。知識的德包括智慧與抽象邏輯,也包括技術知識和技巧。在古典時期,行為的德看見科技的可能性,但並非包羅萬象、概括或簡化的,而是被智慧和愛所管理。對這些議題我們要帶著負擔,不再只著重於技術面的討論,更藉著持續關注科技哲學而得到洞察力,故此我提議,我們要開始三思科技。
 
參考書目
  • Barbour, Ian. Ethics in an Age of Technology. San Francisco: HarperSanFrancisco, 1993.
  • Borgmann, Albert. Power Failure: Christianity in the Culture of Technology.  Grand Rapids, MI: Baker, 2003.
  • Ellul, Jacques. The Technological Society. Translated by John Wilkinson. New York: Vintage, 1964.
  • Houston, Graham. Virtual Morality: Christian Ethics in the Computer Age.  Leicester: Apollos, 1998.
  • Huggins, James K. “The Assumptions of Computing.” In Ethics in the Computer Age, edited by Joseph M. Kizza, 46-50. Association for Computing Machinery, 1994.
  • Mitcham, Carl. Thinking through Technology: The Path between Engineering and Philosophy. Chicago: Univ of Chicago Press, 1994.
  • Mitchell, C. Ben, Edmund D. Pellegrino, Jean Bethke Elshtain, John F. Kilner, and Scott B. Rae. Biotechnology and the Human Good. Washington, DC: Georgetown Univ Press, 2007.
  • Monsma, Stephen, et al.  Responsible Technology: A Christian Perspective.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86.
  • Pullinger, David.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Cyberspace: Extra-Connected Living?  Cleveland: Pilgrim Press, 2001.
  • Waters, Brent. From Human to Posthuman: Christian Theology and Technology in a Postmodern World.  Burlington, Vt: Ashgate, 2006.

附註
註一 Geoffrey Rowell, Hell and the Victorians: A Study of the Nineteenth-Century Theological Controversies Concerning Eternal Punishment and the Future Life (Oxford: Clarendon, 1974), 14.
註二 Cf. Brian Alexander, Rapture: How Biotech Became the New Religion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3); Franklin Matthew Eppinette, “Bodiless Exultation? Transhumanism and Embodiment” (MA diss., Trinity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2004), 12-28, 46-48; “Human 2.0: Transhumanism as a Cultural Trend,” in Everyday Theology (ed. Kevin J. Vanhoozer, Charles A. Anderson, and Michael J. Sleasman;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07), 191-207; Francis Fukuyama, Our Posthuman Future: Consequences of the Biotechnology Revolution (New York: Farrar Straus & Giroux, 2002); C. Christopher Hook, “The Techno Sapiens are Coming,” Christianity Today 48 (2004), 48.
註三 Gabriel Marcel, The Philosophy of Existence (trans. Manya Harari; Freeport, N.Y.: Books for Libraries Press, 1969), 19.
◎本文經生命倫理暨人類尊嚴中心(CBHD)授權翻譯,原講章為美國基督徒醫師及牙醫學會(CMDA)2008年國際會議之專題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