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CLE最新文章

人生際遇，往往不在自己手中，回首細思，卻隱約脈絡可尋，亦非偶然。1998至2012年，我專職於「財團法人醫藥品查驗中心」，2011年卸任執行長，改任特聘研究員。此乃衛生署所設，執行醫藥品上市審查、藥政法規草擬、研發法規科學諮詢，成為「民眾用藥安全把關、生技製藥產業的推手」（詳見www.cde.org.tw）。2013年，我借調到國科會計畫下之「台灣生技整合育成中心」任職醫務長，全方位推動生技製藥產業。許多醫界同仁好奇，我為何能捨棄台大主治醫師及臨床藥理學科主任職，作此「另類生涯規劃」，一路走來，自己不免訝異上帝的奇妙帶領，亦好奇未來將引至何方。

父親醫師典範的影響

父親是台大畢業後於馬偕受訓的一般外科醫師，因袓父負債只好回嘉義朴子家鄉開業，遺憾未能留在醫學中心。五十年前「大外科」時代，父親內、外、婦、兒科無所不通，在地方上頗受尊敬，曾因早期通報霍亂疫情，於1998年獲頒「醫療奉獻獎」。有父典範如此，我們兄、弟、妹四人理所當然地學醫。1985年我申請台大內科住院醫師，口試時教授問：「你為什麼要學醫？」我答以「醫師生活對我不是抽象的理想、心願，而是體會父親每天生活方式及其意義後的自然選擇。」再問：「為何第一志願填內科，第二志願填外科，是否搞不清楚方向？」答以「選大科，看大病」，乃無形中受父親影響。之後面臨次專科選擇時，想到台大肝病研究甚佳，父親是一般外科，從小在家看腸胃開刀，頗為熟悉，就選了消化系內科。不料我們同屆八位內科住院醫師，竟然四人有志一同選了消化系內科，可謂空前熱門。

升任主治醫師機會幻滅

1989年初，我當總醫師代表列席內科主治醫師升等會議，只見心臟科及消化系內科教授，堅持各提兩位第五年住院醫師升任主治醫師，引起腎臟科和風濕免疫科教授抗議，因大科投票必贏，難怪小科招不到住院醫師、日漸沒落，若兩大科堅持兩名，則明年不得提名，應把機會讓給小科，不料師長竟當場達成協議。會後我只能對消化系內科的同年說：「我們明年升等已成泡影，可以即早開始找工作了。」

意外轉進臨床藥理

於是在擔任第五年住院醫師期間，我對未來極不確定。突然某天，教授問我願否受台大派遣，出國改學臨床藥理，回來升任主治醫師。原來美國在華醫藥促進局（ABMAC）曾邀請資深臨床藥理學家Dr. Abraham Sunshine來台臨床教學，他驚訝台灣用藥之浮濫，建議ABMAC提供一年出國進修經費給台灣，訓練一名臨床藥理主治醫師。我心想內科用藥多，故臨床藥理學甚為重要，考慮後便決定接受，開始了解國外臨床藥理訓練機會，準備提出申請。此時卻浮現一個更嚴肅的問題：一年的臨床藥理訓練足夠讓我回台大獨當一面嗎？若留在台大，除非長久安於主治醫師一職，否則可能又得讀臨床醫學研究所，因此有人鼓勵我乾脆讀博士，一勞永逸，但如此一來只好辭職，因為醫院不可能保留職位四年。

我同時申請十二家醫院的一年臨藥訓練計劃及其醫學院藥理學博士班，其中排名第一的為田納西州的范德堡（Vanderbilt）大學。1990年2月，我赴范德堡大學和Dr.  Robert Branch面談，他表示願意收我，於是我決定選擇博士班，並向台大辭謝受訓一年的機會，盼來日學成後醫院如仍有需要，能重新申請復職，把自己拋向不可知的未來。

全家赴美．轉學匹茲堡

1990年7月帶著四歲的女兒和太太赴美。想到其餘十一家申請皆被婉拒，卻能到臨床藥理最好的大學進修，莫非真是上帝旨意，即便辭職自費去讀亦在所不惜。開學前找Dr. Branch討論獎學金的申請，他卻告訴我正要啟程去匹茲堡大學建立臨床藥理中心，如我願意跟他轉學，將提供四年全額獎學金。匹茲堡大學的藥理學雖不如范德堡大學有名，但我可以觀察他如何從無到有建立一所中心，有助於日後在台灣推展臨床藥理。就這樣，我們一家人轉往匹茲堡，忘卻醫師身段，重溫學生生涯。1991年兒子在匹茲堡出生，太太進研究所讀教會音樂，可想見我們一家雞飛狗跳的生活。

曇花一現．回任台大峰迴路轉

既然一心想回台大，我每年回台一次拜訪醫院、醫學院師長。但自我請辭以後，ABMAC計劃似乎不了了之，未見醫院再送人去學臨床藥理，只是偶然促成我的出國。完成第三年學業，1993年6月再度回台，台大藥理所鄧哲明教授爭取到在台大設立「新藥開發中心」之國家實驗室的口頭承諾，院方也決定全力配合，包括成立臨床藥理學科。鄧教授立即請我將來負責臨床試驗的部分，至此，似乎真是美夢成真，但好戲仍在後頭。回到匹茲堡後，我告訴Dr. Branch台灣工作已有著落，必須加緊論文進度如期畢業。新學年度，每天充滿希望的學習，不料1994年3月鄧哲明教授來電，告知新藥開發中心因種種原因受阻，醫院臨藥只編制我一人一科，無預算、無實驗室亦無辦公室。若我仍願意回台大，則要重新爭取資源。美夢霎時成空，這個曇花一現的中心規劃倒是讓我如期畢業，也促成台大醫院成立臨床藥理學科。當時心想，只有憑信心回去再努力了。

臨床藥理開展．參與藥政

1994回台半年前，心想許多人不明白我在這些年的學習，因此寫一篇「自述在美學臨床藥理且即將返台服務」的文章，投稿台大校友會刊景福醫訊。文章於我返台前一個月刊出，正好被當時衛生署藥政處蕭美玲處長看見，我一回台即相約長談，了解國內藥政問題的千頭萬緒，處長力邀我任藥物審議委員會委員，感動知遇下，就此和藥政管理結下不解之緣。往後數年，我參與推動多項藥政計劃，回台大醫院四年內，也參與藥事委員會及人體試驗委員會、為進藥把關及輔導新藥臨床試驗……等工作。雖然不計較為全院服務並無個人績效獎金，但四年努力始終未能擺脫一人一科的窘境，而且「合理用藥」在當時的健保制度下，並無法為醫院創造績效，常得靠自己同時維持三個研究計劃，來聘請實驗室及行政助理。

再別台大‧成立醫藥品查驗中心

1997年，行政院產業策略顧問會議（SRB）建議衛生署應儘速成立嚴謹的法規審查單位。有鑑於全球生技製藥的活力和美國FDA審查科學性的嚴謹，籌備委員一致認為此乃提升台灣新藥研發審查的關鍵機制，個人也認為此乃另一階段學習與貢獻的絕佳機會。多年走來，我深深體會路在神手中，人生際遇或有不盡如意之處，但往往曲徑通幽，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路望到底的安逸人生路，對我反倒缺乏挑戰。1998年9月，我再度大膽揮別台大。能捨才能得，不再緊抱臨床醫師的一技之長，「無技之長」更是海闊天空，誰知今日冷門小科，明日也許炙手可熱？十三年來，查驗中心快速成長，受各界重視，2012年已達兩百人，一個高水準的團隊儼然成形，領先亞洲各國，在許多新興議題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並於2011年獲衛生署三等獎章表揚。

台灣曾以生技產業為「兩兆雙星」重點產業之一，推動多年，成果卻不如預期，近年遂有在國科會下成立「台灣生技整合育成中心」（Si2C, Supra Integration and Incubation Center）之倡議，把台灣學研界及政府資源視為一「虛擬中型藥廠」，以Si2C為跨領域之專業經理團隊，進行人才培育、價值鏈輿圖分析、選題、審查、里程碑設定、輔導產業化育成和國家生技科學園區規劃等。2013年我調任Si2C醫務長，重新建立團隊摸索上路，似又面臨當年建立查驗中心之挑戰，只有「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願在台灣需要效力的地方，看見自己的使命。

傳統醫師生涯挑戰

醫師曾是社會的精英、先知與良心，理應懷抱使命感，以理性、專業回應人生苦難與社會脈動。曾幾何時，因社會民情及健保所衍生之醫療環境丕變，許多醫師面臨價值觀的解體。選科非看興趣或人民健康需求，健保給付、工作風險、收入成為重點。為了維持以往既得收入，許多醫師超時、超量工作，犧牲了應有的醫療及生活品質。健保的給付左右了醫療生態及自主性，甚至自毀形象，走上街頭抗爭。層出不窮的醫療糾紛，誇大行銷廣告、藥價黑洞、不當收受廠商招待，似乎呼應了日劇《白色巨塔》的劇情。隨著醫師人數不斷增加，與健保赤字帶來的資源緊縮，傳統醫師的角色確實榮景不再。但危機即是轉機，許多醫師開始涉入不同領域，做「另類生涯規劃」。

回首來時路，感謝神帶領

2013年三十週年同學會時，許多同學說我「當官去了！」其實不然；個人的另類生涯規劃並非刻意安排，只是秉持理想、掌握核心知識，無懼挑戰、一步一腳印，路自然水到渠成地展開罷了。2009年我正式邁入空巢期，也更多投入台灣基督徒醫學協會（TCMA）的事工，如八八風災在阿里山以教會為中心的醫療、心靈及社區重建工作（詳見http://www.tcma.org.tw/163），擔任國際基督徒醫師、牙醫師協會（ICMDA）東亞區域秘書。個人當年一念之間的動向抉擇，影響了下一代國際化的發展方向。值此全球經濟衰退、兩岸快速開放交流、大環境轉變之際，希望個人的經驗能鼓勵更多人勇敢抓住契機，以另一種角色，完成學醫的自我期許，回應社會需求及上帝的帶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