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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07
歸途──太魯閣號車禍相驗記
2021年4月2日星期五早上9點28分，臺鐵408次太魯閣號火車載著498名乘客在花蓮清水隧道北口撞上工程車，造成49人死亡和247人輕重傷。
這是清明節連假的第一天，想像在這幾天會有大批返鄉的乘客及遊客湧入花東。早上，我看完門診，跟台東地檢外勤檢察官約好到成功鎮做司法相驗。途中約在下午2點半左右，接到曾主任檢察官的急電，要我趕往花蓮參與車禍罹難者的相驗工作，所以當我在成功鎮的相驗工作結束後，就直接北上向在花蓮殯儀館地檢設立的臨時指揮所報到。
進行車禍罹難者的相驗工作
出發往花蓮前，我向神禱告：「神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力量，是我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 (詩篇46：1)神啊！保守祢的孩子，賜給孩子力量；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也能夠成為別人隨時的幫助。」
下午7點花蓮殯儀館像戰場，人聲吵雜，好幾個單位都設立了窗口，成排的屍袋裹著罹難者的大體等待著相驗，看著忙進忙出的地檢人員，似乎每個人手頭上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向在指揮所的俞秀端檢察長和周芳怡主任檢察官報到後，俞檢察長指著桌上的便當對我說：｢遠從台東來，先用餐再說。」我說我沒胃口，俞檢察長說：｢我也吃不下。」所以當下就開始了相驗工作。
因幾乎所有大體都在車禍中遭到劇烈的撞擊、擠壓造成全身多處鈍傷而亡，所以初步重點在確認死者身份幫忙家屬認領。相驗工作由5位法醫配合檢警分開來進行。希望當天晚上就能完成，因有些家屬還在路途，或許半夜明早就趕到。在檢驗室，為了讓相驗工作有效率，且在疫情期間不要讓參與人員在悶熱的室內停留太久，所以我的動作必須迅速，除了幫忙家屬指認外，也要讓員警詳細拍照，另外我自己也要很快的記錄大體的特徵和傷勢。
相驗好後，檢察官和書記官就到臨時偵查室給家屬作筆錄，我這兒又緊接著與另一組人員相驗下一件。
為了達到指認身份百分之百正確，面貌完整或身上有證件的大體應比較好追查，面目全非的就詳記特徵並根據家屬所說的特徵位置、藏在血跡下的胎記、痣等均列入查證，稍有不確定就做DNA鑑定，這樣一直工作到晚上近11點半，我的手腳都軟了，還好腦筋一直清醒。
相驗過程安撫家屬情緒
相驗過程中，團隊最留意的是照顧安撫家屬的情緒，受了這麼大的打擊，家屬內心的悲痛自不在話下。
記得一位面貌清秀的小女孩，她的頸部以下因撞擊全碎裂了，工作同仁在家屬進來之前，似乎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知道如果家屬看到全部一定會崩潰，於是先把頸部以下的部份遮蓋起來，只露出頭臉部讓家屬指認，其他傷勢我會詳記在檢驗書上。
另一位年輕人面目全非無法辨認，可是他的母親一口咬定這是她的兒子，我問她怎麼知道﹖她說：｢我所生的孩子，我怎會不認得。」後來再詳問特徵，頸後有痣等，為了慎重我們還是幫他做DNA鑑定。
讓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一位母親坐著輪椅，旁邊的家屬推著她進來，她的神情看起來很憔悴，她沒哭也沒有流淚（或許淚水已乾），仔細端詳兒子的臉龐，喃喃說道：｢孩子，我來接你了，謝謝你回來看我。」然後她垂著頭似乎在禱告，這一幕讓氣氛凝結了，室內頓時在靜默中充滿著哀悽，還記得當她坐輪椅被推出去的時候還頻頻回望。
經過一整晚的努力，隔日早晨統計，總共相驗60件（包括散亂的屍塊、斷離的肢體和器官），已經指認無誤的有35位，後來再經家屬指認及經過DNA化驗修正，最後確定罹難者有49位。
令我非常敬佩的是俞秀端檢察長和周芳怡主任檢察官率花蓮地檢及員警同仁24小時不眠不休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讓死者家屬確認領回大體，後來媒體也報導檢察長兩足都浮腫。第二天清晨俞檢察長在指揮所聽到外面有家屬喊：｢DNA要一個禮拜才知道啊﹗」她馬上出去對那家屬說：｢喔﹗不必，兩天以內就可以知道。」她連這種細膩小節都會注意不放過，怪不得很多人稱讚她辦案很認真，事實上她過去也辦過不少大案而極受上級賞識。
團隊完成相驗的使命
在回台東的路上，我向主禱告：主啊﹗感謝祢讓我們團隊順利完成相驗的使命。｢我的肺腑是祢所造的，我在母腹中，祢已覆庇我。」﹙詩篇139：13)原來祢在每個人的身上都已標記DNA密碼，讓那些散離的肢體和器官仍然可以歸回原本祢所創造的大體。｢我要稱謝祢，因我受造奇妙可畏。祢的作為奇妙，這是我心深知道的。」﹙詩篇139：14)
主啊﹗祢說：｢你們要安慰，安慰我的百姓。」（以賽亞書40：1）在這麼嚴重的創傷裏，當我們去安慰罹難者家屬的時候，我們方纔知道我們無法承擔這麼大的憂傷，我們也急需要安慰，這時我們發覺祢纔是最大的安慰者；求祢的靈不但安息罹難者的靈魂，也安慰家屬及整個社會人心。
主啊﹗祢說：「在世上你們有苦難。」（約翰福音16：33）因著祢戰勝了這個世界，我們依靠祢纔有信心和勇氣面對苦難。儘管世路多歧，處處充滿凶險，但我們深知｢我未成形的體質，祢的眼早已看見了。」（詩篇139：16）當有一天我們回到祢那裏的歸途中祢必來接我們，就像那位母親認得她的兒子，因為我們是祢所生的。
【後記】：感謝卓良珍醫師和高芷華教授的鼓勵，要我提筆寫下參與太魯閣號車禍相驗的經過，為在這世代的服事做見證。
【作者簡介】： 顏國順醫師：台東東和外科診所院長，兼任台東地檢署榮譽法醫師，負責解剖及相驗工作已35年。曾在921大地震與台東地檢同仁遠赴南投災區參與相驗工作。